Science-南稻北麦：作物种植与中国南北方人群性格差异的起源
中国南北方人存在显著的心理差异，如常常认为南方人更偏好整体思维和集体主义，而北方人更倾向分析思维和个人主义。这种差异也常常被认为是东西方差异。这种群体性格差异的起源是什么呢？
Talhelm提出水稻文化理论，认为种植水稻需要群体性的灌溉协作，这与小麦的个体劳作形式存在较大区别，正是这种差异导致了南北方人群的性格差异。利用基于水稻区和小麦区的实地试验（关于整体思维与个人主义的心理学实验）和统计数据（离婚率、发明专利），Talhelm确认了水稻文化理论的解释力是因果性的。
标题: Large-Scale Psychological Differences Within China Explained by Rice Versus Wheat Agriculture
期刊: Science
第一作者:
- Thomas Talhelm，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副教授，行为科学家，对文化研究富有兴趣，特别关注中国人的文化心理。对水稻文化理论的系统化和发扬光大做出了卓越贡献。
上线时间：9 May 2014 本文系第一作者读博期间在中国交流的工作。
Background:
- 东西方人群的性格差异是广泛存在的，心理学认为西方文化更注重个人主义和分析思维，东亚文化则更注重集体主义和整体思维；
- 分析思维，指注重抽象概念和形式推理的思维方式，如“不矛盾的逻辑定律”，若A为真，则非A为假；整体思维，使用直观性的方式思考问题，若A为真，非A也可能为真；
- 这种思维差异不仅体现在东西方，也体现在东亚内部，如中国南北方。
竞争性解释:
- 生存方式理论（the subsistence style
theory）：某些形式的生存方式（如农业）比其他方式更需要相互依赖。如放牧的独立性和流动性使牧民更具个人主义，而定居农业的稳定性和高劳动力需求使得农业文化更具集体主义；
- 这一理论具备一定的解释力，但是它将不同的定居农业混为一谈；同样是种植业，水稻和小麦的种植存在很大不同；
- 生存方式理论在解释东西方差异时具有很大局限性，因为西方很多地区也是定居农业，如欧洲也普遍种植小麦（或大麦）；
- 现代化假说（the modernization
hypothesis）：随着社会变得富裕、民众受教育程度提高和资本主义程度加深，人们会变得更加个人主义和具有分析思维；
- 这一理论在世界价值观调查以及土著玛雅人向市场经济过渡的研究中得到支持；
- 但该理论难以解释日本、韩国、香港在人均GDP已经高于欧盟的情况下，为什么仍然坚持集体主义？
- 病原体流行理论（the pathogen prevalence
theory）：传染病高流行率使得与陌生人打交道变得危险，因此这些地区更保守更注重集体主义；
- 病原体流行与热量有关，而水稻也生长在热带、亚热带，病原体理论可能掩盖了背后水稻种植的因素。
水稻理论:
- 复杂灌溉网络的建立需要集体协作；
- 由于灌溉的网络特征，参与者的用水行为具有外部性，因此不同家庭需要协调用水；
- 灌溉网络的疏浚、维护，往往由村庄执行，而不是落在孤立的个体身上；
- 证据显示种植水稻所需的劳动时间至少是小麦的两倍；
- 水稻种植存在窗口期的劳动力交换：农民会协调播种日期，以便不同家庭在不同时间收获，留出相互帮忙的窗口期；（“双抢”，抢收抢种hh）
相比之下，小麦的种植需要劳动力时间小，且更依赖天然降雨，协作需求更低。
先前的EJ推文更加详细地比较了水稻与小麦的种植差异，并补充了可执行的惩罚使集体协作得以生效这一重要机制。详见：EJ-水稻种植与合作行为的起源。
基于中国的自然实验:
中国南北方是很好的实验对象，以长江为界，长期以来北方种植小麦更多，南方种水稻更多。
1996年稻田耕地面积百分比⬆️
- 皖北更多是小麦县，而皖南是水稻主导；
- 中国南北的对照试验保持了两组具有相同的制度背景。
实验与数据:
- 三元组实验（the triad task）：也有称三合会任务，即向参与者展示三个项目，如火车、公共汽车和轨道，请其选两个进行配对。现有文献发现来自西方的个人主义文化群体更喜欢分析性的匹配，即火车和公共汽车；而东亚人更喜欢选择整体关系，即火车和轨道；
- 社交图任务（the sociogram task）：让参与者绘制自己的社交网络图，节点是一个个圆圈，表示自己和朋友，表示自己的圆圈常常与他人具有不同的大小。有研究发现，美国人画的自己比他人大约6毫米。欧洲人画的自己大约3.5毫米，而日本人画的自己略小；
- 忠诚度与裙带关系测试（the loyalty and nepotism task）：衡量人们对待朋友和陌生人是否存在明确的区别。集体主义文化的特征是人们在朋友和陌生人之间划清界限。让被试者想象与a一个诚实的朋友、b一个不诚实的朋友、c一个诚实的陌生人、d一个不诚实的陌生人进行商业交易，诚实会导致被试赚钱，而不诚实会导致亏钱，在不同情境下，被试会花多少钱来惩罚或奖励他们。过去的实验发现新加坡人对朋友的奖励远远多于对他们的惩罚，这可以看作是一种忠诚。美国人比新加坡人更有可能因为朋友的不良行为而惩罚他们。本研究预测与小麦区相比，水稻区的人更不可能惩罚他们的朋友。
（Science同期刊发了一篇PERSPECTIVE，⬆️配图来自此篇评论：Rice, Psychology, and Innovation）
- 其他数据：省级离婚率（认为个体主义盛行的地区离婚率更高）、发明专利数量（认为个人主义和分析思维主导的地区具有更多的发明专利）、其他数据。
Results:
- 水稻理论成功解释了南北方整体思维与个人主义的形成。来自稻田占比更多省份的人们更具整体思维；精确到四川、重庆、湖北、安徽和江苏的县时，结果仍然显著；
- 排除了现代化假说与病原体流行理论的竞争性解释：现代化假说认为越不发达的地区人们更具整体思维，但回归结果中，人均GDP的系数为正，发达地区的人们更具整体思维；病原体流行理论认为疾病发病率更高的省份更具整体思维，但回归结果显示，高发病率地区实际上整体思维更少（回归系数为负，将历史发病率精确到被试者所在的县，结果保持稳健）；
- 社交图任务的结果里，来自水稻区的人们更有可能把表示自己的圆圈画得比朋友的小，而来自小麦区的人们画的表示自己的圆圈比朋友的大1.5毫米；（在这项分析中，也排除了现代化假说和病原体流行理论的解释）
- 在忠诚度与裙带关系的测试中，来自水稻区的人们更多地奖励他们的朋友（更少地惩罚朋友）；水稻区和小麦区的人们对待陌生人没有差异；
- 水稻区的离婚率更低、发明专利更少（提供了实验之外的证据）；
- 利用水稻种植的气候适宜性作为工具变量，结果依然稳健（缓解反向因果问题，即不是因为整体思维而偏好种植水稻）。
讨论：
- 水稻理论还对日本、韩国等地区已经迈入发达行列却仍具有深厚的整体思维这一现象具有解释力；
- 水稻也可以在旱地种植，这具有更低的用水和协作需求，如此，需要进一步探究灌溉在南北差异形成中的作用；
- 机制是什么？水稻理论提供了起点，但没有提供过程，机制是价值观、制度还是其他？需要进一步明确；（在EJ-水稻种植与合作行为的起源里，作者提出了验证机制的一种思路，即通过挖掘民间故事和歌曲的文本，来寻找价值规范是如何传承的（Folklore，QJE2021））
- 水稻效应能持续多久？在大多数人不进行农业实践的工业化时代，水稻效应（整体思维和集体主义）还会存续多长时间？
- 在Science同期的评论文章里，评论人Henrich教授提到水稻理论可能有助于解释为什么中国11世纪工业革命的星火被扼杀：因为北方（蒙古）入侵和气候变化将人们驱赶到南方稻田地区，那里的氏族具有生态优势，以及国家级政治和法律机构的出现加强了氏族的权力（AER，2010）。
号外:
- 这个作者挺有意思的，十年过去了，他还在研究水稻理论，包括水稻理论与幸福感、COVID-19时期感染率、口罩遵从的联系等。他的主页纪录了许多有趣的工作：https://thomastalhelm.weebly.com/；
- 水稻理论成为地理环境决定论的支持证据之一；
- 关于整体思维中的“矛盾相容”，我也常常能感觉到这一点。许多时候在与朋友的谈话或看到的文献中，能感受到冲突观点的并存，一种辩证法式的既要又要。但许多时候，我们必须要做出选择，放弃另一个。
- Thomas Talhelm今天（2024年2月27日）刚好在北师大有讲座，讲了他10年间关于水稻理论的一些研究，下面是一些现场图：
原文信息：
Talhelm, T., Zhang, X., Oishi, S., Shimin, C., Duan, D., Lan, X., & Kitayama, S. (2014). Large-scale psychological differences within China explained by rice versus wheat agriculture. Science, 344(6184), 603-608.https://www.science.org/doi/10.1126/science.12468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