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ture-更高水平的发展可以扭转生育率下降的趋势（吗）

二十世纪人类社会广泛的发展经验表明，随着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提升，人口总和生育率呈下降趋势。这种负向关系已成为社会科学中最牢固和普遍接受的经验规律之一。

然而，在2009年的这篇Nature论文中，作者表明，随着人类发展水平提升到很高的阶段并进一步增加，发展与生育率的关系由负转正。这意味着，高水平的发展带来的生育反弹有可能缓解人口老龄化的速度，并改善与低生育率有关的社会和经济问题。

但是，从十多年后回头看，事实果真如论文发现的那样吗？

标题: Advances in development reverse fertility declines

期刊: Nature

作者:

  • Mikko Myrskylä：马克斯·普朗克人口研究所所长，赫尔辛基大学社会数据科学教授，工作集中于人口健康、生育动态和人口预测等方面；
  • Hans-Peter Kohler：宾夕法尼亚大学Frederick J. Warren人口学教授，主要研究重点是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的生育率和健康。
  • Francesco C. Billari：博科尼大学人口学教授，主要兴趣是生育和家庭变化、向成年的过渡、生命历程分析、人口预测、数字化和人口统计学以及比较调查。

出刊时间： 6 August 2009


Background

生育率相关数据

  • 总和生育率：Total Fertility Rate-TFR，指一个女性在其生育期内平均生育子女的数量，是衡量一个地区或国家生育水平的常用指数之一。通常用来预测人口增长率，理解人口结构的变化，以及评估社会政策和经济发展对生育行为的影响；
  • 世代更替水平：总和生育率在2.1左右，通常被认为是世代更替水平（replacement-level fertility），意味着人口能够自然更替，不增也不减。如果总和生育率低于2.1，则可能导致人口减少；如果高于2.1，则意味着人口增长。（也就是说一对夫妻平均生育2.1个孩子，社会长期总人口维持稳定）
  • 生育警戒水平：总和生育率在1.5被认为是警戒水平，国际经验表明，当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总和生育率跌破1.5后，将很难回升；
  • 一组当前数据：“七普”数据显示，2020年中国总和生育率为1.3，低于警戒水平；2023年中国总和生育率降至1.0，同年日本总和生育率为1.3。2023年，韩国总和生育率为0.72，是世界最低，同年上海总和生育率为0.7。横向比较，中国当前的总和生育率为世界倒数第三（附近）。世界主要发达国家当前总和生育率在1.3-1.8之间。

人类发展指数

Human Development Index-HDI，由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提出的一个衡量国家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的综合指标。它旨在超越传统的以国内生产总值（GDP）作为衡量经济发展的单一指标，通过更全面地评估人类发展的各个方面来提供一个更加全面的发展视角。人类发展指数基于以下三个主要维度：

  • 寿命指标：long and healthy life，通过预期寿命来衡量健康水平；
  • 教育指标：being knowledgeable，通过成人识字率和在校教育年限（包括预期的在校教育年限和平均受教育年限）来衡量教育水平；
  • 生活水平指标：having a decent standard of living，通过人均国民总收入（GNI per capita）来衡量国家的经济条件和生活水平。

这些指标被汇总（几何平均）并被标准化计算得出一个介于0到1之间的值，作为评价一个国家人类发展水平的衡量。HDI值越接近1，表明该国家的人类发展水平越高。

HDI没有反映不平等、贫困、人类安全、赋权等内容，这些内容在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SDGs）有报告。

当前HDI排序最靠前的国家和地区有瑞士、挪威、芬兰、香港、丹麦、瑞典、德国、冰岛，这些地区的HDI大于等于0.95，中国得分为0.79，排在第75位（共195）。

HDI Dimensions and Indicators path chart

图1: HDI的构成图示。参见：Human Development Index (HDI) https://hdr.undp.org/data-center/human-development-index#/indicies/HDI

人类发展指数与总和生育率的“J型”关系

横截面分析

  • 下图中蓝色方块表示1975年的HDI与TFR的分布，当时的HDI分布在0.25-0.887之间，TFR在1.45-8.5之间，整体来看，拟合曲线始终为下降趋势，两者相关系数（The Spearman’s rank correlation ）为 -0.85 （P<0.01）；
  • 红色三角形表示2005年的HDI与TFR的关系，其中HDI分布在0.3-0.966之间，TFR分布在1.08-7.7之间。当HDI<0.85时，HDI与TFR的相关系数为 -0.84（P<0.01），而当HDI≥0.9时，两者的相关系数由负转正，为 0.51（P<0.01）；
  • 2005年时，HDI在0.9-0.92之间国家的TFR平均值为1.24，而在HDI大于0.95的国家，其TFR平均值达到了1.89。在HDI最高的这些国家，人口可以维持更替水平且移民需求较小。
Figure 1

图2：1975年和2005年TFR与人类发展指数的横截面关系

2005年人类发展指数≥0.9的国家包括（括号内为2005年的HDI）：澳大利亚（0.966）、挪威（0.961）、冰岛（0.956）、爱尔兰（0.95）、卢森堡（0.949）、瑞典（0.947）、加拿大（0.946）、芬兰（0.945）、法国（0.945）、荷兰（0.945）、美国（0.944）、丹麦（0.943）、日本（0.943）、瑞士（0.942）、比利时（0.94）、新西兰（0.938）、西班牙（0.938）、英国（0.936）、奥地利（0.934）、 意大利（0.934）、以色列（0.922）、希腊（0.918）、德国（0.916）、斯洛文尼亚（0.913）和韩国（0.911）。

纵向分析

  • 图3展示了2005年时HDI≥0.9的所有国家的HDI与TFR关系的时间路径；
  • 参考年的定义：对于一个国家或地区，其HDI在0.85-0.9的窗口期内，TFR最低的那一年被选为参考年；
  • 第二、四象限显示了随着HDI增加，TFR下降的情况；第一象限则显示了随着HDI增加，TFR反弹的情况；
  • 2005年进入第一象限的国家有18个，分别是挪威、荷兰、美国、丹麦（1）、德国（2）、西班牙（3）、比利时（4）、卢森堡（5）、芬兰（6）、以色列（7）、意大利（8）、瑞典（9）、法国（10）、冰岛（11）、英国（12）、新西兰（13）、希腊（14）和爱尔兰（15）。也就是说，随着发展水平的进一步提升，这18个国家的HDI达到了0.9或更高的水平，总和生育率早先的下降趋势已经扭转。例如，美国生育率在1976年（参考年）逆转，当时的HDI为0.881；挪威的逆转发生在1983年，当时的HDI为0.892；在以色列，TFR下降的逆转发生在1992年，当时的HDI为0.880；
  • 2005年进入第四象限的国家是日本、奥地利（16）、澳大利亚（17）、瑞士（18）、加拿大（19）和韩国（20）；在这些国家，HDI的进一步提升并未带来低生育率的逆转。
Figure 2

图3：到2005年HDI≥0.9的所有国家的HDI与TFR关系的时间路径

回归分析与临界水平

  • 使用具有时间固定效应的双重差分模型等方法估计HDI变动对TFR的影响；包括1975-2005年37个国家的面板数据，这些国家在2005年的HDI达到了0.85；
  • HDI与TFR关系由负转正的临界水平是 HDI=0.86；当HDI<0.86时，HDI增加一个单位对TFR的影响是-1.59 （P<0.05），当HDI≥0.85时，其变化的边际效应为4.07 （P<0.001）;
  • 现实意义是，当HDI≥0.85时，HDI每增加0.05，平均每个女性生育的子女数量将增加0.2。
Figure 3

图4：人类发展指数HDI变化 1 个单位对 TFR 的影响。模型1-4对变量使用了不同的滞后时间or定义。

研究启示

  • 机制挖掘：为什么在大部分发达国家，HDI在更高水平的提升会使得生育率反弹？鉴于发达国家的制度、文化和政策环境的异质性，需要进一步的研究来调查这种逆转背后的不同机制，特别是考虑到日本、加拿大和韩国等例外情况；具体而言，需要更好地理解改善劳动力市场的灵活性、社会保障和个人福利、性别和经济平等、人力资本和社会/家庭政策如何能够促进发达社会的生育率相对提升；
  • 东亚富裕国家（日本、韩国）高水平HDI与低TFR的关系，或许可以由这些国家在发展过程中并未建立起促进工作-家庭平衡和性别平等的制度来解释；
  • 只要最发达国家把重点提升在公民福祉上，并建立起良好的制度，高水平发展的进一步提升就有可能扭转生育率下降的趋势，这些国家进而有可能维持稳定的人口规模，减缓人口老龄化的负面影响。


十多年后看，生育率下降真的逆转了吗？

来自同行的质疑

Nature的这篇论文发表于2009年，引起了广泛的关注，目前被引量已经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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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Google scholar显示的到2024年3月该文的被引次数

对于该文的重要发现，也有学者提出质疑，Hampton Gray Gaddy在其2021年发表的论文中，使用更新的数据发现，更高水平的发展与生育率的正向关系在近10年似乎失效了。详见论文：A decade of TFR declines suggests no relationship between development and sub-replacement fertility rebound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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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刀》最新论文的分析与预测

2024年3月20日，《柳叶刀》（The Lancet）上线了一篇论文，系统分析了全球204个国家和地区在1950-2021年生育率的变动情况，并对到2100年时的生育情景进行了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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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刀》论文对全球各区域TFR的记录与预测

关注紫色的High income走势，其TFR在2000-2021年之间，并未出现明显的逆转，并在2010年后显示出明显的下降。

这篇论文发现，从1950年-2021年，全球TFR降低了一半以上，从4.84降低到2.23，所有国家和地区的TFR都有所下降。2021年，有94个国家和地区的TFR保持在更替水平（2.1）以上，到2100年，这一数字将降低到6。预计到2050年，全球TFR将降至1.83，到2100年降至1.59。

标题：Global fertility in 204 countries and territories, 1950–2021, with forecasts to 2100: a comprehensive demographic analysis for the Global Burden of Disease Study 2021

作者：GBD 2021 Fertility and Forecasting Collaborators

链接：https://doi.org/10.1016/S0140-6736(24)00550-6

号外

原文信息

Myrskylä, M., Kohler, HP. & Billari, F. Advances in development reverse fertility declines. Nature 460, 741–743 (2009). https://doi.org/10.1038/nature08230

#HIBL #性别与婚育
Nature-更高水平的发展可以扭转生育率下降的趋势（吗）
https://yuzhang.net/2024/03/26/20240326-Nature-Advances in development reverse fertility declines/
作者
Yu Zhang
发布于
2024年3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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